微雨芳尘·刹那公子

与此相反，仙族悄悄运送到刹那公子府上的铁箱以铜汁和铁箍封闭，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负责护送的仙族战士只是在刹那公子的面前将箱子打开一线，刹那公子看了一眼，立刻命令奉上黄金和珍稀的炼玉，请仙族们致问候和感激于夜色小妖精和铁锤醉意。   
　　一切都已经就绪，门客们摩拳擦掌，刹那公子表面上还镇静，可是扣击着木兰巨舟坚实的硬木船舷，他眺望大海的眼中也满是少年人无所畏惧的昂扬气概。   
　　在石窖中闭门不出的型老人终于走了出来，当他带着那那来到刹那公子面前的时候，刹那公子这样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人也呆住了。型老人的肤色不但苍白，而且近乎透明，都能看见血管在其下搏动，而那那竟然从一只绿鹦鹉变做了渗人的紫色，一双眼睛红得诡异。   
　　“公子小心！”一名精通毒药的门客说，“这鸟儿身上有毒！”   
　　型老人也不辩解，只是让刹那公子看那那脚爪上的铅制套子。   
　　“那那已经是一只毒鸟了，”过老人说，“但是龙毒是穿不透铅套的，公子不必担心。只要把那那带在身边，至少金凤是不能奈何公子的。只是公子要记住，千万不能让那那离开你的身边，它能够威慑金凤，只是在很短的距离内，和很短的一瞬间。”   
　　刹那公子半信半疑的接过那那，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那过了八个月，似乎对刹那公子有些陌生了，不过只是片刻，它就认出了刹那公子，像以前那样欢蹦起来。   
　　看见那那在自己肩膀上跳来跳去，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刹那公子心头，令他觉得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只无赖鹦鹉。他是豪放不羁的人，对于型老人不抱丝毫怀疑，虽然他也不相信这只鹦鹉可以震慑金凤，不过他还是把那那带在了身边，不愿意拂了过老人的心意。   
　　木兰巨舟起航的那一天是五月初一。没有人知道刹那公子要在那天起航，他不愿有太大的场面，于是趁着星夜带着精干的门客登舟。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海港边已经没有巨舟的身影，只剩海天空阔。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趟航行的凶险，而并非仅仅是一场热闹。在茫无涯际的大海上，捕猎一只无人见过的巨鸟，一点点的倏忽，以足以让他们所有人葬身大海。   
　　或许这是刹那公子的最后一次冒险了吧？不少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对于刹那公子这样的人，“最后一次”的可能，才是真正让他热血沸腾的吧，至于金凤，倒在其次了。   
　　起初刹那公子是按照贴着海岸航行的，就在航线折向北方的地方，他却命令水手和门客继续保持航线向西。这样他们就缓缓的离开了众所周知的航道，真正的开始了深入外海的试探。谁都知道，星辰的运行和测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要靠星相学来确切定位，在海上是完全不可能的。本朝唯一一个可以准确测算星辰运行的，只有钦天监的袁天罡博士，但是他也需要借助铜瓦殿中庞大的皇极经天仪。所以大概只是航行了三四天，水手们就开始惊惶了。海图上标明的礁石和岛屿再也找不到，四面望去都是碧蓝的海水，风极其的微弱，庞大的木兰巨舟在这里，也不过像一片小小的枯叶。   

　　刹那公子却还镇静，他让水手们扎下四支铁锚，将巨舟牢牢的定在海面上。与此同时，博学的门客们也开始忙碌了，刹那公子离岸的时候，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牡蛎。门客们将鲜活的牡蛎去壳，榨出汁液，而后一桶一桶的倾倒在海里，牡蛎是海货中最鲜最腥的东西，对于金凤有强大的诱惑。另一些人则在大船的船头架起了简陋的工房，依照仙族留下的图纸，将那只铁匣中的机括安装在船头。   
　　妖族的水手们并不知道那机括是什么，但是看门客们小心谨慎的样子，也知道那绝非一件寻常的东西。他们偶尔谈论起来，只说机簧已经崩紧了，安装时候千万不可剧烈的摇晃，否则机簧会崩断，没准会把船也毁了。   
　　此时最悠然自得的倒是刹那公子，他天天把那那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持着修长的海杆钓鱼，还不穿靴子，挽着裤角将小腿泡在海水中，轻松惬意的打着水花。那那虽然变紫了，倒是和以前一样，饿了就跳着要吃的，吃饱了就一翻身在刹那公子的肩头上睡觉，刹那公子钓到了鱼，它就忽扇着翅膀想上去偷吃，刹那公子无奈，只好做了一个小套子把它的嘴巴套起来，为此那那有很长时间都蹲在刹那公子的肩膀上扭头不看他。   
随行的型老人却有些异样，他日日夜夜都在船舷边看着南方，人变得越来越枯瘦，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刹那公子和门客们都为之惊惧，此时的型老人有如一具骷髅，双目却像两盏寒灯，令人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时间渐渐的过去了。海上一直是风平浪静的，刹那公子钓鱼的技巧竟然高得惊人，总是带回海虹鳟和黑尾鲷一类珍稀的海鱼和水手门客们共享，妖族的水手善于游泳，不时收获一些鲍鱼和干贝。船上的清水和米面又多，大家日复一日的烧制海鲜，自得其乐，简直都要忘记为何而来了。   
　　可怕的变化发生在第二个月的第三天。   
　　那天早晨晴朗得出奇，整个天空万里无云，日光照得海水金光粲然，刹那公子还是一样的在小舢板上钓鱼，水手们擦洗着甲板，刹那公子门下的博物君子们研究着古籍。而此时的型老人已经不在船舷边眺望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刹那公子下令把他锁在船舱里养病。其实即便不锁他，他也很难爬上甲板了，但是他依旧扳着舷窗，死死的望着南方，仿佛那边有什么，令他死都要看一眼。   
　　刹那公子那天钓鱼的运气好得出奇，正悠然的时候，一个妖族水手忽然单臂扯着棕缆飞荡到他的小舢板上。   
　　“怎么？”刹那公子问。   
　　“要有雨了，公子还是上船去吧，”妖族水手说道。   
　　刹那公子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竟然真的在南方有一片黑云。海上的天气变得最快，一时朗日，一时就是暴雨，刹那公子是博学多闻的人，清楚这种可怕的变化。于是带着鱼篓，收拾舢板上了大船。门客们在仙族的机括上铺设了雨布，就要回舱避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了尖利的啸声，那是来自远方的黑云。   
　　一个枯瘦的身影撞破了船舱的门，猛地冲上了甲板，正是沉疴难起的型老人。   
　　“来了！来了！金凤！金凤！”型老人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的大吼，恐惧和兴奋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他的眼睛雪亮，面颊烧得赤红。   
　　“金凤？”刹那公子和门客们一怔。   
　　仿佛是为了印证型老人的话，疾烈的狂风忽然袭来，全无任何征兆，利刃一样割着所有人的脸。那时船帆只卸下一半，巨大的木兰船竟然被吹得几近倾覆。所有人都滚倒在一侧船舷边，只有型老人没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的手有如铁爪一样死死扣着桅杆，眺望着南方的那一小片黑云。   
　　当人们再次看向那片黑云的时候，它已经压住了小半个天空。它推进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海水仿佛煮沸一样翻腾起伏，天空中仍有阳光，可是阳光照在身上竟然是冷的。随着黑云的袭来，远处的海上迅速的黑了下去，让人心里浮起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不是云，”忽然间所有人都信服了型老人的话，“那片云就是金凤。”   
　　云一般覆盖天地的巨鸟。   
　　水手们忙着卸帆，门客们急着将准备的货物搬上甲板。等待以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刹那公子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虽然明知这剑决不可能伤害倒金凤，可是他那样不畏生死的人此时也需要借助握剑来镇静自己的心神。   
　　海水翻腾得更加剧烈，南方的半边天空似乎就要倾塌，海浪打在船舷上击得粉碎，白碎的水花冲起在天空中近十丈高。黑云渐渐显出了本相，人们看见海面上鸟形的巨大黑影，随着那黑影的逼近，嗡嗡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虽然早已准备好了软木的耳塞，可是每个人都觉得有锋利的长针一直刺进了脑颅中，滚落在地的琉璃酒器在那阵可怕的声波中忽然崩裂！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一道深可一丈的水痕笔直的射向了木兰巨舟，仿佛是一道隐形的气刀割开了海面。   
　　“是风割！闪开啊！”型老人狂吼着。   
　　那道隐形的气刀掠过木兰船的时候，“砰”的一声像是斩击在船舷上，硬木制成的船舷竟然为之崩裂。此时巨大的黑影在头顶飞过，阳光完全被它遮蔽。阴风怒号中，人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只巨鸟，长颈金羽，六条巨大的曳风尾羽铺洒开来，仿佛拖在它身后的六道烟。它的翼展不下千尺，双翼猛地一振，对着天空飞升而起，振起的大风几乎要将木兰船压进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