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芳尘·刹那公子

“年轻时候也和轻先生一样经商，就在长安城，后来来这里居住，快二十年了吧？”      
　　“先生也曾经商？”轻秋风笑笑。      
　　“小产经营，谋生不易，”老人说到这里，忽然透出小心翼翼的神情，自桌边站起来，对着轻秋风长拜，“今天偶遇轻先生，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轻先生能否应允。”      
　　“哦？”轻秋风笑笑，“老先生有什么请求？”      
　　“在下有几个朋友，也是长安的商客，家传的祖产，铺面不大，经营也很不容易。近日铺面都被轻先生买去了，虽然轻先生也出了公道的价格，可是天长日久，总是还要靠铺子生活的。在下厚颜，想请 轻先生以原价将铺子卖还给他们，不知道可否？”      
　　轻秋风听到这里，白眉一皱，露出的不悦的神情。      
　　自从他在筵席上一举震慑了长安商户，就开始以其雄厚的资金在长安城里大片的收购铺面。他南下的立意就是一举垄断长安的商业，所以不愿让一家小商户逃出自己的控制，若是有人不愿出卖产业，他就以金钱威压，又雇佣流氓滋事，逼得对方不得不屈从。一时间长安的市面人心惶惶，大小商家无不战战兢兢，恐怕保不住自己的产业。有人甚至传说轻秋风有不臣之心，妄图控制长安的商业，用以对抗唐王。长安其他的大商会不清楚轻秋风的实力，也不敢妄动，只是派遣了几个有名的清客上门，想请轻秋风放过散碎的小商户，但是都被轻秋风严词拒绝。      
　　“这件事老先生不必再提，身为商人，”      
　　“我也知道轻先生是大商家，”老人长叹，“可是轻先生也要照顾那些小商家经营不易，一间铺子，几代甚至十几代的传承，都是先辈的心血，就请轻先生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轻秋风怒气更甚，举杯喝茶，默然不语。      
　　“老朽以无用之身，再请轻先生！”      
　　轻秋风终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扬眉，抛去了手中的粗瓷盏子，掀起衣袖露出那满臂的旧伤疤：“我年少的时候不过是个放马的孩子，风雨来去，也曾历尽艰辛，直到现在这些疤痕都不能痊愈。而现在我单凭这枚玉佩就可以买下半个长安，我呕心沥血，才有今天的成就，以我的实力和地位，又何须管那些庸庸碌碌生活的人？他们又焉能知道我的志向和抱负？”      
　　粗瓷盏子落地摔得粉碎。轻秋风的从人拔刀冲进了茅舍，对着老人虎视耽耽。轻秋风摆摆手，起身就要离去。      
　　老人默默的看着地下碎裂的茶盏，长叹一声，对着轻秋风长拜：“贵客能否允许在下讲一个故事赔罪呢？”      
　　轻秋风有些讶异，他看着老人，忽然觉得老人身上有种气质，悄无声息的改变了，变得遥远又空忽，令人不得不仰视。他不由自主的挥退了手下，坐回了桌边。屋外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雷，漂泊的大雨哗啦啦的打落，老人颤颤的点燃了孤灯，茅舍中静了许久。      
　　“轻先生在北方称霸，不知道我们长安商人的故事，”老人低声道，“就说说长安的商人吧。”      
　　老人的声音悠远缥缈，随着灯的青烟，隐约中有种神秘的气氛缓缓的升腾起来。     
如果说说金属的炼制和打造，湛卢坊的技巧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大山，至于诗歌的吟唱，一个普普通通的妖族少女也足以令大唐宫中的博士汗颜，据说她们歌唱的时候，风为之止息，落叶垂直的坠在脚下，入骨的忧郁和轻愁弥漫整个森林，连飞鸟也为之回翔，天地间静得只有一支遥远的歌谣。      
　　造物的神奇实在不是任何种族的语言可以描述的，它将不可思议的能力赋予不同的种族，别人纵然羡慕，却是难以模仿追效的。      
　　我们长安的商人，也是这样。有人说天下大概不是人。妖，仙三个种族，还是加上商，因为长安商人赚钱的本事，已经不算是人了。      
　　名利场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长安以商业称雄的百年间，有过许多的异人。我今天要说的只是其中一个传奇，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刹那公子。他崛起之前，长安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他离去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仿佛流星一样在长安的天空上一闪而过，人们回忆的时候，只能看见流星过去留下的一道光痕了。刹那的光辉，却是说之不尽的风流。      
刹那公子来到长安城，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守城的军士忽然吹响了号角，震动了整个城池。号角是敌人进攻的预警，承平之世已有数十年，长安城的人从未经过战争，此时惊惶失措，一片混乱。城尹和都护手忙脚乱的奔上城墙，才看见远处黑压压的骑军，在长安城外的山道上鱼贯而行。      
　　守城军士刀出鞘弓上弦，全神戒备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阵渺渺的笛声。笛声中，那支庞大的“骑军”缓缓推进到城下，这时人们才看清那不是什么骑兵，而是上千头扛着货驮的健驴，精悍的仆从牵引着驴子，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公子。他懒散的斜跨在马背上，吹着一根翠玉的笛子。      
　　“我家刹那公子，奉上薄礼，请城尹分赠百姓，”一名精干的随从带着二十箱礼物登上城楼。      
　　箱子打开，五箱是精美的玉佩，五箱是玳瑁的手镯，五箱是北冥之地的麝香，剩下的，则是码得密密实实的金铢。闻风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都为这豪阔的出手震惊时，年轻的刹那公子拍着小白马，衣衫轻扬的穿过城门，仿佛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清风。      
　　就这样，刹那公子在长安城建立了他的基业。他迅速的和长安的其他大商家订盟，共享水道、码头和商路，生意迅速铺展到长安乃至江州，最后连宫中都使用带有“刹”字标记的银器，他不过用了短短的十年，就成了贵族王侯也不敢不奉若上宾的豪商。      
　　刹那公子的来历始终是个迷，有人传说他是大晁皇朝时候青王的后裔，知道大晁时代那笔失踪近千年的国库藏金的所在，所以他其实是以行商为掩护，悄悄的把沉重的金铤挖出来，夹带在货物中运到长安。不过这话怕是妄传，刹那公子第一笔本金是否来自古老的秘藏谁也无从考证了，可是他称霸长安的时候，掌握着六万余顷的森林，整个长安一半的玉矿，还控制了鲁班制器的整个销路。这些资产又怎么能以区区一笔黄金来衡量呢？以这么大的基业来掩护，去挖掘一库黄金，这么想的人未免太小气了。      
　　有亲近刹那公子的人说，他确实是行商的天才，而且异常的刻苦。一般的商人不过是贱买贵卖，跟风而行，刹那公子却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宗卷馆。他府里的门客博士计算整个天下每年消耗的各种货物，以及水道和商路的运输能力，并将这些消息都绘制成图用以参考，他的宗卷馆最庞大的时候，不下十万卷宗。那些繁复晦涩的图表，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天书，刹那公子研读起来，却废寝忘食，有时候找到了商机，就在宗卷馆中高声呼酒，和宾客们一起狂饮。      
刹那公子的名声也相当的不错。单说财富，他极盛的时候也未必能超过自羽烈王之世称霸数代的长安加藤氏，不过若说豪气，加藤氏的主人却是远远不及他了。      
他有古时世家的风范，喜欢在府中蓄养宾客。只要有几分才华，愿意进入刹那公子府中的，他都敞门招待。甚至有些市井中的浪荡子冒充高士，刹那公子也并不拒绝，宾客们劝他择人，他只说不至于为了几个小人败坏了待客至诚的名声。      
　　但他自己对物欲却没有什么要求，虽然家中蓄养着各族的歌姬舞女不下千人，不过他却终身未婚，这些妖娆不过是给往来的客人佐酒享乐的。他的衣食也简单，吃得少而精致，没有排场，也不浪费。那种什么水晶馔、鲤唇驼峰席、流杯宴的把戏刹那公子府上的厨子都能做得出来，不过也只是做给客人享用，刹那公子本人这时候不过饮一杯米酒，在旁边作陪。      
　　刹那公子自己也有一掷千金的时候，而且他花在玩乐上的金钱绝不比别的富商花在女乐上的钱少。   
刹那公子喜欢打猎。      
　　若是寻常猎一猎野兔黄羊，当然不算是什么豪奢的举动，一张弓一袋箭一匹快马而已，能值几何？偏偏刹那公子喜欢捕猎的，确实些令人望而生畏，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庞然大物。      
　　北冥有种叫做冰雪之魂的异兽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捕捉这种异兽，却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冰雪之魂的别名叫做寒兽，有人说冰雪之魂每个关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寒气的明珠，将它全身冻得冰冷。这种寒冷连它自己都无法忍受，只好藏在有地热的温泉里。好在它们活得很长，又没有天敌，否则早就绝种了。一般的动物只要被它接近，以满嘴的寒气一吹，连骨骼都会冻成冰渣。      
　　但是刹那公子的性格，偏偏是对这种危险的动物有兴趣。他从古书上读到冰雪的故事，兴奋难耐，和几个门客商议之后，订下了捕猎的计划。其实今天回想起来，刹那公子的办法也并不艰难，只不过别人却没有他那样肆无忌惮的天才想法。北冥固然寒冷，但是却有温泉地热。刹那公子调集人手，在北冥发掘热泉。他们发掘的温泉连在一处，通向北冥一处死火山的山口，而那个死火山虽然不喷发了，山口里还是滚烫的。刹那公子下令在火山边炼钢，将一锅一锅的钢水倒进那个巨大的火山坑里，钢水冷凝之后就结成了一层薄而光滑的铁壁。然后刹那公子的门人们在里面灌上雪水，变成一个巨大的温泉池   
这一切做好之后，刹那公子带着门客们吹响了一种北冥猎人常用的雾笛。传说这种笛子的声音最像冰雪之魂的叫声，雄性的冰雪之魂听到这声音，自然会以为是雌性发出的求偶的消息。果然不出他们的预料，藏在温水潭中的雄冰雪误以为是同伴，兴奋的钻了出来。它寻觅着前行，发现一个又一个的温泉眼，冰雪只在有泉眼的地方活动，这个发现让雄冰雪更加振奋。它在每个泉眼中怯退了身上的寒气后，就追寻着雾笛的声音进发，最后的目标则是那个死火山的山口。      
　　死火山是最大的温泉，当冰雪看到这池温泉的时候，它觉得是找到雌冰雪的家了，于是开心的跃进了火山的温泉中。此时刹那公子的门人们早已在火山的山壁上凿出了缺口，温泉的水倾泻而出，冰雪失去水的依托，顿时落在了火山坑的底部。而四壁都是光滑的钢铁，凭它的利爪也不可能爬上去，刹那公子就这么捕获了冰雪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