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芳尘·刹那公子

最后还是刹那公子止住众人，要年轻人说出这片鸟羽的由来。年轻人却说祖上的传说已经很不清楚了，似乎是先辈曾经当过渔户，出海捕鱼的时候，看见一阵海潮袭来，一只腐烂过半的奇形巨鸟在海水中载浮载沉，腥臭的气息冲天而起。先辈惶恐之余，叩拜而退，只是裁下了大鸟翼尖羽毛的一丝，一直作为珍物流传给子孙。   
　　“如果是十几辈之前还能看见金凤的尸体，那么不过是两三百年前还有活得金凤，”刹那公子沉默良久，“那么金凤这种神兽依旧存在于世上也并非不可能！”   
　　他的话重达千钧，令一众门客热血沸腾。刹那公子这么说，谁都清楚他已经有了捕猎金凤的打算，门客们不再争论鸟羽的真假，纷纷以自己的所学上前献策，都说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以人力挑战金凤的力量，那么也只有刹那公子了。   
　　堂上热火朝天的时候，却有一个老人忽然站了出来。   
　　“公子绝不要听这些人胡说！”老人斩钉截铁的说，“自古想要捕猎金凤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这声断喝令门客们大为恼怒，博物君子们焉能忍受别人对他们的见地横加指责？更令他们不满的，是这个叫型鬼少的老人只是公子忽家中一个喂鹦鹉的闲人。   
　　型老人也算刹那公子的门客，本来却是长安城中一个无业的游民，逢着有富商施舍粥米，他就去凑热闹，没有吃的，他就在城外的树林里面采点野菜嚼食。与众不同的是，他随身喂着一只好看的鹦鹉，那只鹦鹉像是他的命一般，有好吃的，他都先喂给鹦鹉。一次寒冬腊月，刹那公子施舍热粥的时候，看见饥饿的游民们对先到的型老人推推搡搡，抢夺他手里的肉馒头。而型老人被踢出人群，手里仅剩一小团饭粒，却自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喂给鹦鹉。看他那幅认真的样子，似乎鹦鹉是他的命。   
　　“你有什么所长么？”刹那公子上前去问他。   
　　“我会养鹦鹉……”犹豫了很久，型老人才回答。   
　　“也算一门学问了，做我家的门客好么？”   
　　当时就有人劝说刹那公子不要招揽这种闲人，否则以他游民偷鸡摸狗的性子，会给府里增加许多麻烦。   
　　“能够为一只鹦鹉不惜己身，也算是奇人，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就留在我家里吧，”刹那公子这么说。   
　　型老人就这么成了刹那公子的门客。他的时间还是都扑在那只鹦鹉的身上，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鹦鹉，整日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对鹦鹉说着什么。而可笑的是，型老人说得再多，那只鹦鹉却是一句也学不会。刹那公子府上豢养的鹦鹉也不少，统统锁在鸟舍的一只细丝笼子里。型老人养的那只鹦鹉和他的主人一样臭脾气，不屑于和别的鹦鹉往来，喂食的时候也不知道礼让，一头就闷过去抢吃的，吃的又分外得多。   

　　凡是动物，只要分群，就有高下尊卑的区别。别的鹦鹉当然也不满这只不懂道理的生客，于是联合起来撕咬型老人的鹦鹉，也不给它机会抢食吃。这只鹦鹉一身翎毛弄得散乱不堪，在五彩缤纷的鹦鹉中间，显得孤独又狼狈，倒像是饱受其他门客欺负的型老人。   
　　不过那只鹦鹉也倔犟，任凭别的鹦鹉欺负它，它并不还手，冷眼在一边看着，偶尔抓到机会，就上去抢几口食物，再退回来等着挨打。   
　　刹那公子是喜欢鸟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只鹦鹉的与众不同。他倒是颇喜欢型老人养的那只鹦鹉，也许是他不太喜欢别的鹦鹉太过谄媚的谀词，于是觉得这只不会说话的鹦鹉更加有趣些。隔个几天，他就回去鸟房看看那只鹦鹉，特别的带上一些碎米和谷子喂它。那只懒洋洋的鹦鹉渐渐的也知道刹那公子喜欢自己，一见刹那公子来了就上上下下的跳，要吃的。而一旦喂饱了它，它翻个身就四仰八叉的睡了，也不管刹那公子是不是还在逗它。刹那公子有时候也笑骂说这个无赖鸟儿，不过他还是喜欢那只鹦鹉，渐渐的，他就管鹦鹉叫那那了。   
　　“那”该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管一只鹦鹉叫那那，谁都可以看出刹那公子是真的喜欢那只鸟儿，于是府上门客敢欺负型老人的渐渐也少了。   
　　型老人在刹那公子的门下不曾进言一句，他的第一句话，就惹来了麻/烦。   
　　“先生懂什么？”   
　　“先生除了喂鹦鹉还知道古史神兽么？”   
　　“今日的鹦鹉先生喂好了么？就在这里大发宏论？”   
门客们的讥讽层出不穷。型老人不善言辞，只能瞪着眼睛，以他蹩脚的长安方言争论，到了最后，谁都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了，可是型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嘶哑得搅乱了中堂上的规矩。   
　　“先生不必劝了，”刹那公子并不喜欢别人影响他的决定，所以语气也颇为严厉，“没有大风险，庸庸碌碌的事情并非我所喜欢的。”   
　　他的决心向来不容动摇，刹那公子就是这样高才而桀骜的人。   
　　型老人沉默良久，于是长叹一声说：“那么让我也为公子尽力吧，其他宾客或许有猎获金凤的办法，我却只知道一个办法，让金凤不能伤害公子。”   
　　刹那公子有些诧异：“那么敢问先生是什么方法呢？”   
　　“现在还不能说，”型老人摇头，“但是我要那那一用，还有公子钓得蛟龙时候留下的那只毒囊。”   
　　刹那公子不愧是名震长安的豪客，微微思索，答应了型老人的要求，他其实有些舍不得那那，但是过老人这么说的时候，严肃得令人无法拒绝。而其他的门客，尽数出动搜集金凤的消息了。   
　　刹那公子门下的宾客，果然也不是普通人，颇有一些饱学的博士，通晓《海苍志异录》、《韶溪通隐》一类的古书笔记。而关于金凤的传说，恰是这些难以查证的野史笔记中最多。门客们又北上长安城，在帝朝藏书的《古镜宫》中借阅民间绝迹的善本。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竟然综合了所有关于金凤的只言片语，画出了草图，在刹那公子面前描述了他们所想像的巨鸟。按照各种古史和笔记的说法，这种鸟已经栖息在大海深处的巨大岛屿或是其他陆地上，有着金黄的羽毛，长颈，有着修长的曳风尾羽，身长一百到一百二十丈，翼展达到可怕的五百丈，利爪可以轻易的撕开蛟龙坚韧的皮和鳞，它们甚至可能有牙齿，可以咬噬蛟龙和大鱼的肉。平时不可能看到这种鸟，因为即使它们偶尔接近大陆，它们也会在极高极高的天空飞翔，在地下看起来像是大雁。它们喜欢带有腥味的食物，喝海水就可以生存，但是讨厌樟木的香气，因为传说有人在樟木林中以弓箭射中了低飞金凤，但是金凤不敢扑下来攻击他，想必是畏惧樟木的气味。   
　　当博士们在刹那公子面前展开恢弘的画卷，展示一只飞翔在高天之上的庞然巨鸟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热血沸腾。这些宾客多半和刹那公子一样，有些狂放不羁的性格，想到可以猎获这只神话般的大鸟，亲眼看一下造物的伟大，怎能不激动莫名？   
　　“那怎么才能伤到这种大鸟呢？”刹那公子问。   
　　“射它的翼根。从古史的记载看，金凤在翼根是有弱点的，只要可以打造一种机括，足以贯穿翼根，那么金凤就和一只野雁没有区别了，”博士说。   
　　“好！”刹那公子拍案而起，“那就猎一只金凤！”   
　　刹那公子行动仿佛风雷。他首先派门客北上，在江洲以重金订制了一艘木兰巨舟，因为捕猎金凤，必须深入大海，而整个天下，只有鲁班坊的木兰巨舟才敢离岸航行，而人族绝密的造船之术可以在船舱中造出密仓。这些密仓绝不进水，即便船翻了都不至于下沉。然后他又亲自进入天宫，请求打造一种强劲的机括，他和仙族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盟约，仙族们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夜色小妖精亲自下令，指派拥有“神匠”称号的“铁锤醉意”监督打造，仙族们收藏的最稀有的矿石摆在铁锤醉意的面前任他选用。   
　　而型先生却对这一切毫不关心的模样，自从他要了那那去，他就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和那那关在刹那公子宅邸的地窖中。他曾经嘱咐说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事实上也没有人敢靠近，因为型先生在熬制那枚水缸般大的蛟龙毒囊，谁都清楚那龙的毒性。尽管刹那公子小心的令众人不要戳破毒囊，而是直接把它埋在地底的石窖中，但是那可怕的毒性已经慢慢的散发出来。来年石窖上的新草绿得令人畏惧，有人亲眼看见一只野兔啃食了一口那草，当即就狂挣而死。   
　　整个准备的时间长达两年，当鲁班所制的木兰巨舟航行到大唐海岸的时候，万户空巷，人们在海边以敬畏的心情看着长达两百尺的木兰巨舟破浪而来，精悍而轻盈的妖族水手们在巨大的风帆上扯着棕缆飞纵，三叠的巨帆鼓起风势的时候，护送的大唐战船都被远远的抛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