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的声音说我爱你
青衫天资聪颖,鱼龙转变下,半年的学习期限很快就到了头,某日,曲公在亲尝了青衫亲手酿制的珍珠红后,满意地撸着胡须,酒杯在手中悠晃了半响,突然说道:“你所酿之酒甘甜清冽,味绕喉间,可见你的技艺已达成,可以出师了。”
青衫大惊失色,眼睛不自然地朝我这里的方向望来,又立即转回去,躬身说道:“恩师,我那龙涎之艺尚未学成,怎可……”
他的话尾结束在曲公示意停止的手势里,他道:“其实酒与酒之间,酿制工艺并无多少差别,所须材料计算精准,顺应天时地利,适时埋入地下封口即可,区别只在于时间——你是否等得来。”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瞥了面带震惊的我一眼,目带忧虑,似带提示,话中有话。
剩下我和青衫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彼此都是措手不及。
我失魂落魄地跑到酒窖,从小到大心情不畅快时就来到这里,闻着酒香,点着酒缸的数目来平复情绪的起伏,今日却屡不应心,在爬上凳子排列清扫木柜上的待售的酒瓶时,一时恍惚,左脚在移动时踏了个空,竟摔了下来,却在半途被温暖的手扶住,我抬头昂望,见到的,是青衫略带苍白的脸,他的口型在说,小心。
小心,我在心底涩涩地嚼着这个字眼。好象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把我小心地扶下了凳子,空气一下子就静默了下来,青衫满眼矛盾地凝视着我,目光沉重,往日的清澈如溪,此时像凝固冻结住了的深潭水,满是挣扎烦乱。
像是过了许久,他的唇瓣开始上下闭合蠕动,盯着我的眼睛,神情里有急于尘埃落定的迫切,也有思虑过重重挣扎的认真,语速诚恳而急切,但仍力求低缓,像是怕吓到一只初生不久胆小怯怯的兔子。恍惚之下,我听不见他的字句,但最后那句关键的字眼,我看懂了。
我看见他在说:“……九九,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回长安?”
我霎时间浑身僵硬,下意识就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青衫拉住我的手,我挣脱不掉,眼泪一下子就涌到了眼眶。
听说长安有百里长街,有十丈清湖,有平湖秋月柳浪闻莺,长安城的姑娘总喜欢牵着意中人的衣袖趁着春光漫步。这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情致曾令我渴望向来,而今,它近在咫尺,我却开始了犹疑。
我突然发现,在青衫这份令我无比心动的情意里,我始终都找不到一分足够让我有勇气去赌的成分。
他的富贵家世,他的独子身份,我不是个世事全然不解的傻瓜,不出闺阁涉外并不代表不懂人情,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难道富贾之户的成见和规矩会轻与诸侯家?青衫的高堂父母怎么会接纳一个与人沟通有障碍的女子作为自己的媳妇?就算他们勉为其难,可社会的舆论和嘲笑也会让他们抹不开脸面;而聘则为妻奔则妾,我是否能抛得下自尊,什么都不计较,专心地当一个男人的妾室?不可能的,那样的女子也不会是田九九,我学不会在几个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左右逢源,转个身,还能与青衫情意绵绵。
我的委屈,他的不解,这个社会对男人与女人的要求截然不同,到时候有限的感情消弭殆尽在鸡毛蒜皮里,这样委曲求全的幸福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爱情从来都不会是婚姻的全部,没有一种爱情能够凌驾在现实之上,就算凌驾了,也必然短暂。如果单单只是爱情,如果世界上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那么我或许可以舍弃一切,但是不是。天底下的人群成千上万,他们能够众口烁金,而我,只是一个渴求现实安稳的小女子。说爱一个人就要轰轰烈烈不为瓦全,就要毫不犹豫地舍生忘死,那是谎言。或许不是没有冲破一切障碍的希望几率,但我赌不起,我拥有的资本太少,我当不了一掷千金的赌徒。一路急奔回到闺室,把紧随其后的青衫挡在了门后,我只听到门里门外急促的喘息,和自己心碎的声音。
青衫,请你原谅我,九九是个胆小鬼。她懦弱、她犹豫、她怕死、有些东西实在太过美好易碎,她不敢碰触,就只能退后,只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