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的声音说我爱你
那个男子一直在前院里站了七天,拜师之愿恳切真挚,而曲公对此却是不为所动,任他在前院从天黑站到天亮,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那青年也执坳,七天七夜站下来不叫苦不叫累,我见他身躯都站到僵硬,神色也不见半点愤慨,似在宣示着他不到南墙不回头的决心,陈酣他们看不下去,入夜的时候邀请他进里屋歇息,却他苦笑着摇头拒绝。“莫说酿酒,百业启始,持之以恒方能有所成就,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又怎么能让人相信,你是诚心学艺的呢?!”真不知是痴顽还是固执。
夜时,我拿了省下来的食物和清水,想偷偷地放在虚弱到双目紧闭着他面前。谁知簌簌走动的声响惊醒了他,他的诧异在见到我手上瓷盘里的馒头时,全转化为喉结上下的滑动。我朝他善意地笑笑,并把食物递给他,他开始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耐不住饥饿,道着谢接过。
“多谢姑娘此番好意。”将饭食狼吞虎咽一扫而空后,他对着我就是一缉到底:“在下铭记于心。”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顿觉有些好笑,看他浑身上下光鲜华贵,想必是殷实人家的子弟,年纪尚轻,人生未来该是一路顺畅,何需像今日这般狼狈?龙涛酒虽是香闻百里醇厚难寻的美酒,但天下佳酿何其之多,他这样坚持,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学一门酿酒的技艺吗?
待到第七日时,曲公终于挨不过这苦肉计,有所表态。他让我们把他领进屋,说道:“老夫从事酿酒已有三十多年,只因曲氏族训在上,不可轻易授徒,所以向我拜师的人不少,却全都无功而返。前『警告:注意文明用语!』苦求七日,好学之心令人感动,想必也是命中注定,所以念你心诚,便将龙涛酒的技艺传授给你,愿你努力习之。明天起,你就跟着我从基础开始学起吧。”
那青年闻此言又惊又喜,一时间恍如梦中,等到反应过来,连忙三呼恩师,倒地便拜。
自此以后,这个名叫青衫的男子便在天禄坊长住下来了,相处得久了,得知他本家姓严,现居长安,家族十代皆是行营酒肆,不喜歌舞不谈女色,只是恋酒成痴,在一次偶然中饮尝了天禄坊的龙涛后,大为惊叹,便长途跋涉地不远千里来到酆都,拜师学艺。
听起来很有意思,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情愿镇埋首杯中香,却不愿稍近软玉温香。爱练武的叫武痴,爱种花的叫花痴,爱奏乐的叫乐痴,那爱酿酒的叫什么?酒痴?
不过现在他的爱好可能要多出一个——我从来不知道有人想学手语的劲头这么大。
虽然与我这个口不能言的打交道是日常生活的必须,刚开始交流之间闹了不少笑话,但我也告诉他我会读唇语,最多用纸笔沟通,可但他始终坚持想学手语:
“虽然不能说话……只是一种障碍,呃,并不是天大的灾难,但我想你一定很寂寞,我要是学了手语就能主动与你交谈了,这样不好吗?”
他的措辞如此宛转恳切,我找不到不教他的理由。
手语的一招一式,都是蛮奇怪的,不过青衫比划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表示“你好”:一手食指指向对方,一手伸出拇指。
想说“谢谢”的话,那就一手伸拇指,再弯曲二下。
向对方道别:一手上举,五指微曲,然后向前挥动二下。
手语是人们在聋人环境中使用手的指式、动作、位置和朝向,配合面部表情、按照一定的语法规则来表达特定意思的交际工具,在性质上有打意(自然手势)与打字(文法手势)两种,而统一的手语基本字词是以打”意”为主,打”字”为辅,只求简单易懂。
如果认真去学手语,其实是很有意思的,就比如说“成亲”:两枚大拇指对在一起磕头鞠躬——看起来酷似婚礼的夫妻对拜,青衫刚玩的时候,非常喜欢比划这个,常常比着划着就笑到下巴脱臼。
后来有一天,他红着脸局促地问我,“我爱你”怎么比,我虽然纳闷不解,但还是教他了——先用右手拍一下胸脯,指“我”;然后左手竖起大拇指,然后右手的手掌覆在握成拳的左手上缓缓逆时针转一圈,最后再指向对方。
于我们而言,所谓的“爱”,指的就是温柔的抚慰。
他一边学着,在做完“你”之后,突然又加了个手势——是汉字“丫”的手样,掌心对拢上下交错,然后一手的食指向前移动,直指前方,像是能够延伸至万古荒洪。
那是“永远”的意思。
我错愕,他却没有像往常学习的那样学完便收梢,而是固执着让肢体语言在空气里凝固着。
我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整张脸慢慢的,慢慢地就烧了起来,而他在对面,眼神脉脉,温和明亮,虽是面容竭力维持平静,可我看到,他的耳根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