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的声音说我爱你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我只能俯趴在土地上,听见自己心脏被撕裂的声音,那感觉太痛,像是整个天地间,在都在刹那间死去——
在周身低颤的抽噎中,突然觉得有人就在站在跟前,头发被一种很熟悉的温度抚摩着,我在泪眼迷蒙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是青衫的笑容?!
疑幻疑真中,他扶起了我,用衣袖拍去我身上的尘泥,指间理了理我散乱出来的头发,看着我不敢置信的神色,淡淡地笑着解释:“我在车上总觉得有人在叫我,心神不宁下便让老宋掉转了车头,谁知道刚返回两步,就看到你倒在路旁。”
“还好回来了,不然真没办法体验到祖父的那句话。”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轻柔:“他曾经说过,把自己看得最重的女人,会在你面前哭泣;而把你看得最重的女人,会把眼泪藏在背后,在你面前微笑。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智者。”
见我还是没能反应得过来,他叹息一声,把我拥在了怀里:“我在车上,一直在犹豫,有些话如果不亲口告诉你,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走得甘心。”
“九九,那天晚上……我在你门外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一直在问自己,就这样把你带到长安到底好吗?一株在酆都烟雨的气候里生长惯了的植物,移植到长安,能够存活得下来么?曲公他说的对,现在的我接受家族的庇佑,也必然被家族利益所羁绊,婚姻,事业,都无法自由选择。我把你带到长安,你势必得接受我家族里的那些长者的挑三拣四,或许还有更严重的……这样的委屈,你能不能承受?就算你能承受,我又怎么能忍心?像陈酣他说的,一个男人不求建功利业造福百姓,起码也得让他的妻儿生活无虞,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男人,他算什么混帐玩意?!但现在的我,不能给你这种安全的归宿……所以,九九,请你给我时间。让我成长到足够成熟,足够强大到能够保护得了你,等待或许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为了酿造。”
“……如果那时候我们还能够再相见,如果那时候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么,我们就在一起,你觉得好么?”
我还能够说什么呢?如果青衫能够明白等待是酿酒的必经过程,那么,我也会明白。
(七)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一别,竟然就是茫茫人生中比例不长也不短的十年。
十年,这个国家遭遇动乱,朝代更迭,李唐换了武周,武照替了贞观。封建国家的权利之战,承受苦果的,永远是百姓。酆都洪洲也陷入了战乱,世事动荡中人人自危。曲公关闭了天禄坊,带着我们逃到了阳关西域,等到朝事安稳,我们回到了故乡后,已是十年之后了。
我不知道这十年里,青衫有没有来找过我们,或许有,或许没有。他是否平安喜乐?是否顺利安康?我无从知晓。
有时候会设想,他是不是已经娶了妻生了子,现在一家子和美吉祥?但也只是想想就笑,就算是又如何呢,在经历了世事战乱,小情小爱已经无足轻重,他能够活下来,活得扬眉耀目,于我而言,已是一种恩赐。
听说这一年的花灯会极是热闹,曲公便鼓励我去,说是年轻人最爱热闹,人生还有多少年能够这样欢喜热闹?我坳不过他,想想也是毕竟是百业待兴的新元年,人们在炮火下得已生存,是该好好庆祝。
长安城的繁华康容果然名不虚传,处处张灯结彩的好景致竟然游览不尽,我和陈酣从朱雀大街一路逛下来,腿脚酸麻,依旧舍不得让眼睛休息。我是第一次到长安,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局促,反而好感倍增。或许是这十年的动乱磨练了心智,又或许,是最普通的恋人情怀,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爱上一座城。
待购全了日常用品,我们便往街尾走去,正想进街面最繁华的一处精致酒楼歇脚,可陈酣突然说想买些玩具带回去给家里的娘子娃儿玩耍,我无奈,只好跟他约了时间地点,便独自上楼。
这家名曰念酆楼的酒家小二极是伶俐,本来我还思索怎么跟他说来杯清茗,可他一见我的手势,竟然也用手语告诉我没问题?
瞧见我脸上的惊奇,这位名叫封小波的酒店小二腼腆一笑:“我们店老板平常喜欢用手语说话,我们这些伙计跟他相处久了,也略知一二。”
我了然,忽又好奇,难道你们家老板也是个……
他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的莫老板是个正常人,除了喜欢酿酒的怪癖,与常人无异。你看,我们店的招牌酆都龙涎酒就是他亲手酿的呢!”
酆都龙涎酒?!
我的心一颤,会酿制龙涎酒的除了天禄坊曲公,还有的就是……可是他姓莫,应该不是……
那小二一边为我斟茶,一边说道:“……其实我们老板哪,本家姓严,可是十年之前因为拒迎知府小姐为妻,便跟家族决了裂,这才创了长安念酆楼五家店的基业……说也奇怪,那知府小姐人人都言她贤淑貌美,与我们老板真是郎才女貌,天设佳偶的一对。可我们老板硬是铁了心,说是早已有了意中人,可我进了楼帮佣也有五年,却无未见过他带过什么女子回来……哎哎,不能说了,我们老板来了!”
我随着他的视线回头,酒楼的灯光很亮,我能很清楚地看见那人遥远而又靠近的面孔——
好像是在做梦吗?好象又不是……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比记忆里少了一股少年青涩,多了一股中年稳沉——虽然他的面孔依然清朗俊秀,但眉宇间少了风华稚气,多了精明霸气,嘴角上扬的弧度减了忧郁,添了明朗……但气质依旧令人怦然心动。
而他察觉到我在看他,回过头来,霎时愣住,好一会,才对着叫唤旁边的小二:
“去酒窖里把我那瓶青花瓷瓶的龙涎酒拿来。”明明是对他说,眼睛却是盯着我。
小二看看我又看看他,惊讶道:“老板,那不是你最宝贝……”话尾结束在他的挥手示意里,我听见他的嗓音低沉,在空气里格外撼动心弦:
“好酒伴知己,这位姑娘让我来亲自招待,因为我等她,已经整整十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