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大客栈·杂志》暑期特别版

I Love·情感混搭

琴殇
文/姬灵月

引子

每逢月圆之夜，东胜神州花果山脚下总会聚满了人。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传说——灵狐抚琴的传说。
有些人只是为了能一睹灵狐之容。据说当年素有江湖第一风流才子之称的慕容曾提前一天爬到山顶，
潜在隐蔽处，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灵狐。下山后众人问起，他只给了八个字的评价——灵极秀至，媚而不俗。
而后慕容自废双目，终身不娶。
更多的文人雅士则是希冀能一聆灵狐琴音。据说当年以琴艺冠绝天下的才女潇湘至此，听过琴音之后长叹一声：
“余不及其万一也！”而后自断一指，永不抚琴。
而今，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所有的人翘首望着山顶，等待着，盼望着……

宫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杨柳岸，何处东南待好风？

琴哥哥，你还记得么？我的名字，还是你为我取的呢……
小狐狸本在山间与彩蝶追逐嬉戏，忽听得飘渺的琴音自山顶传来，便情不自禁弃了蝶儿，逐音而上。
愈近山顶，乐声愈明。那是怎样的一种音乐呀！高昂处如鸾凤长鸣，低沉时若饕餮嘶吼；
时如泉水涓涓细流，时如大江滚滚狂奔；忽又情意绵绵，欲语还羞；忽又辗转悱恻，愁肠百转……
听到此，小狐狸不禁蛾眉紧蹙，叹息出声。
琴音骤停，抚琴人起身回望。

小狐狸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赔礼道：“打扰了公子雅兴，望公子恕罪。”
她又抬头打量着抚琴人，这一看，不禁痴了。好一位翩翩然浊世佳公子！
只见他举手投足无不雅极，却十分自然，丝毫不显做作；
眼角眉梢间隐有一丝媚邪，却并不影响风采，反更添一分神韵。

抚琴人微笑，“无妨！方才我听得姑娘叹息，敢问何故？”
小狐狸闻言方回过神来，忙道：“小女子方才闻公子琴声之中隐有愁绪，又似有事踌躇不决，故有此叹。”
抚琴人面露讶色，“姑娘竟能听懂我曲中之意？”
小狐狸腆然，“恕小女子妄揣。”
抚琴人笑道：“哪里哪里！在下狐不归，敢问姑娘芳名？”
小狐狸茫然抬头，“名字？”
狐不归不解道：“怎么了，在下说错什么了么？”
小狐狸摇头，“没，您没说错什么。只是，我还没有名字。”
狐不归愕然，“没有名字？”
小狐狸垂首道：“实不相瞒，我本是此间一只白狐，千年修行方成人形，是故并无名字。”
狐不归笑道：“原来姑娘是一只狐精。”
小狐狸见他此态心中不禁恼怒，道：“我闻公子琴声有不凡之音，才坦诚相告，不想却被公子嘲笑，
原来公子与世人也并无两样！小女子自知人皆不屑与狐为伍，我告辞便是！”语毕拂袖而去。

狐不归听得她那句“人皆不屑与狐为伍”，似是又勾起了什么心事，喃喃地重复着，
“是呀，人皆不屑与狐为伍呀……”回过神来他方觉自己失态，忙追上去拉住小狐狸，笑道：“姑娘误会了！”
小狐狸甩脱他，怒道：“公子自重！”
狐不归笑道：“姑娘自是狐精，难道就看不出我也是狐精吗？”
小狐狸闻言愕然，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转怒为喜道：“真的哎！我刚竟没看出来！”
忽而她又脸红道：“刚才误会公子了，这里给您赔礼了。”语毕她作了一揖。
狐不归忙道：“当不得当不得，姑娘多礼了。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说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难得在这里遇见一个同类，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妹吧？”
小狐狸喜道：“好呀！”
二人便在原地撮土为香，行了结拜礼。
礼毕，小狐狸对狐不归拜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狐不归搀起她道：“我观你灵气逼人，指间隐有月华，不如就叫灵月吧？”
小狐狸喜道：“谢兄长赐名。”

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琴哥哥，我既听得懂你的曲子，自然也听得懂你的心。
你如此的踌躇不快，只是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子吧？
狐不归在傲来住了些时日，每日除了抚琴便是站在海边远眺，时或摇头长叹，并不多话。
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灵月冰雪聪明，日日陪在他身边，听他抚琴，怎会不知他心中之意？
一日，狐不归一曲毕，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灵月终于开口了，
“琴哥哥，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愁事？何不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狐不归摇头笑道：“你帮不上忙的。”
灵月笑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
狐不归笑道：“好呀！”
只听灵月歌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狐不归听罢长叹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她叫潇湘……”
长安万花楼花魁，名潇湘，才貌双全，以琴艺闻名天下。狐不归久闻潇湘才名，遂赴长安听琴。
万花楼下一瞥惊艳，潇湘的琴声、潇湘的音容笑貌让狐不归久久不能忘怀。
此后只要潇湘抚琴，狐不归必至，久之便对她心生爱慕，不能自拔。
他数次欲向潇湘表露爱意，可一想到自己身为狐精，便自惭形秽，不敢向前。
这种欲诉不能的痛苦日夜折磨着他，终于有一天，他离开的长安，四海漂泊。可是，他却始终忘不了潇湘。

灵月听完，道：“琴哥哥，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告诉她？”
狐不归摇头苦笑：“我只是一只狐精呀！你也说过了，人向来是不屑与狐为伍的……”
灵月笑道：“只要你不说你是狐精，她怎么会知道？一开始我都没看出来呢。”
狐不归茫然抬头：“这不是欺骗她么？”
灵月道：“等你们很熟了，你再告诉她也不迟呀？潇湘姑娘琴艺高绝，想她必非世俗之人，
当不会与凡夫俗子一样有种族之见吧？何况琴哥哥你琴艺亦不俗，
只要你为她抚琴一曲，她会否为你倾倒也未可知呀。”
狐不归闻言喜形于色，道：“真的？”
灵月微笑点头。

角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人，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琴哥哥，是我鼓励你去找潇湘，是我鼓励你去找自己的爱，可是你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想一辈子只做你的妹妹呀……
灵月亲自为狐不归打点的行装，送他到渡口。临别，她微笑着挥手，喊道：
“记得把潇湘姐姐带回来给我见见！”灵月目送着船儿远去，直至它的帆影消失在海中。

她的脸上还挂着临别时的笑，只是，这笑容，已不知被泪水冲刷了多少遍。
其实她知道，那初见的一瞬，她的心，就已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其实她知道，她一直就没把狐不归当成过哥哥；
其实她知道，若是狐不归真的带了潇湘回来，自己未必敢见……
可是她却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只要琴哥哥能快乐就好，只要琴哥哥能幸福就好……

灵月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地方，取出自己的琴，倚琴歌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徵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丰笼金翡翠，麝重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琴哥哥，你可知道？我一手促成了你和潇湘的姻缘，看着你佳人得揽，有几分喜，却又有几分愁？
可是琴哥哥，只要你幸福，我情愿把你拱手送人……
一年后，狐不归竟然真的带着潇湘回来了。
也许两人真是前世注定的缘。万花楼中，狐不归什么也没有说，他把千言万语尽寄于曲中。
一曲，潇湘就已折服；再一曲，潇湘便道：“潇湘愿与君天涯相随。”
狐不归道：“我狐也，请小姐三思。”
潇湘云：“潇湘闻君之曲并非凡音，料君也非凡人，君即坦诚相告，潇湘亦无憾矣。”
狐不归带着潇湘回到傲来，灵月却已不在了。
他们找了好几天，却没有找到，狐不归心底不禁闪过一丝失落。

羽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枝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琴哥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为她去死。
如果我事先知道结局竟然会是这样，当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去长安找她……
万花楼花魁潇湘被狐狸精拐跑的消息转瞬间传遍京城。万花楼主震怒。他悬赏万金搜求狐不归和潇湘的下落。
终于有一天，有人称在东胜神州曾见到过潇湘，万花楼主立刻出重金请来了一干方士，赶往傲来。
他们到达傲来的时候，潇湘正在溪边浣衣。万花楼主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了她，然后以她为饵，诱捕狐不归。
狐不归知道潇湘被擒，如何能不救？狐不归一至，众方士齐作法。
孰料狐不归乃万年妖狐，区区几个方士能奈他何？一番斗法，众方士无不受伤倒地。

狐不归欲上前救下潇湘，却发现万花楼主以利刃横于潇湘颈上，狞笑道：
“骚狐狸！既然杀不了你，我就杀了她！”
狐不归怒道：“你若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杀你！”
万花楼主道：“我已半截身子入了土了，如今有她陪葬，也不枉了！”
他方欲动手，狐不归慌忙喝道：“别杀她！”
万花楼主道：“凭什么！”
狐不归道：“你别伤她性命，我予你长生。”
万花楼主目露贪婪之光，嘴上却道：“我不信！”
狐不归道：“我体内有一颗修炼了万年的内丹，我把内丹给你，你放了她！”
万花楼主两眼冒光，道：“好，我答应你。”
狐不归吐出内丹，递给了万花楼主。万花楼主这才扔了匕首，接过内丹一口吞下。
狐不归温柔地将潇湘的一缕乱发掖于耳后，微笑道：“潇湘，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保重……”
潇湘愕然间，只见狐不归化作一缕清烟，随风而逝。

这时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自远方传来：“琴哥哥！”潇湘只见一个绝美的少女自渡口狂奔而至。
灵月在外漂泊了半年，终于下决心回来看看狐不归，孰料回来后竟见到了这样一幕！
灵月望着清烟飘散的方向，痛哭道：“琴哥哥，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呀……”
灵月望向万花楼主，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就是你，是你杀了琴哥哥。”
她一步步逼向万花楼主，万花楼主不住后退，边退边道：“你……你想干什么？”
灵月凄然一笑，指尖闪过一道月华。
万花楼主见她一笑，顿时被她美色所迷，忘了害怕，笑吟吟道：
“小姑娘，你随我回去，我保证你能比她还火。”说着他指了指潇湘。
灵月没有搭话，指尖月华已凝成一柄明月之刃，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灵月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刀。万花楼主早已变得肉泥也似。随他来的方士们见状慌忙逃窜。
灵月满身是血，寒声道：“你们都是帮凶，谁也走不了！”随后只见她手中月华大盛，一众方士尽皆亡毙。
明月之刃停在了潇湘颈间。潇湘闭眼道：“动手吧，不归是我害死的，我愿一死谢罪。”
月华消散，明月之刃消失不见。灵月道：
“我不能杀你。琴哥哥宁愿以万年修行换你一命，我，不能杀你。你，走吧。”
潇湘愣在那里。
灵月狂喊道：“你走！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想再看到你！”
潇湘面上滑过一行清泪，蹒跚离去。

从此，灵月再没有离开过傲来。每到月圆之夜，她都会去花果山顶，为狐不归抚琴一曲，经年不变。

琴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琴哥哥，你在世时，我从未在你面前抚过琴，起初只是怕你笑我抚的不好，后来则是因为潇湘。
有她在，即使我奏曲，你又怎么会听？
而今，你已魂归黄土，且让我对着明月，为你奏一曲——《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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