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夜寒
文/亦红人间

岁月如刀，秋风如剪。曾经的诸事都给时间修剪得面目大不同了，前几日看的时候还是一番雄迈，昨天却是遍地斑驳。

变化着，如此习惯又随其自然。怎么看他都变了，变的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想来这就是时间的犀利之处，把我们的棱角磨去，又造成新的沟壑。我已然接受了现代文明与时俱进的文化熏阅，自然地随着事物的改变而改变，丝毫感受不到自己有多不知羞愧。

踩在脚下的黄叶兹兹作响，沿着那汉白玉的台阶缓缓而上，穿廊而行。凉风肆意地拂着面，这里寂寥地只有风摇曳的声音。

眼前这重檐歇山顶的屋子已经不再挂着红色的灯笼，只有那残破的窗纸还哗啦啦的跳动着，那廊上柱子上的红漆也给风蚀的一坨一坨。
行到殿后止步，蹲下身子用手抚摸那墙角的铭文，那“生生世世”的字眼还是那么清晰。可天下之大，那个曾经荡漾在秋千上的“小刀”又在何方。
那熟悉的月门中，突然看到你徐徐而过，可霎那间你威武的背影却被风吹散。揉揉眼，一切都不存在了。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襟上，大风席面，耳畔一个“梆”声。

还记得那日，你穿着紫色的短装，牵着你那匹浑身全白的“伏虎”，跟着你的父王去狩猎。我身份卑微的仆地行礼，恭顺地低着头，不敢观望，你在我身旁停步，说：“父王，我要带熙月同去。”我不敢抬头，把红了一圈的脸贴着地面，心却“噗噗”地跳得剧烈，像有什么忽然迸发，又有着喜悦。王允了，从此我便随了你，一直跟随你的左右，到如今也有十三余载。

记得那年中秋夜，晚宴之后，你携着我的手走过御花园，在那偕雨榭上，望着那皎洁透亮，似是无忧无垢的明月，带着惺忪的酒气对我说，“熙月，今日是我初次饮酒。为了不被兄弟们取笑，我好像逞强了。”我劝你早些歇息，你摆着手道：“酒是销魂的仙露，也是壮志的佳酿，它令人更为豪迈。”一阵又要我拿酒陪你再饮。我不善饮酒，但拗扭不过，只能勉为其难地陪饮了一杯。夜已经深去，你却醉倒在石桌之上。此刻宫女们已经歇息，四下无人，寂静无声。我虽然想喊人来帮我帮你扶进寝宫，但是又怕人多嘈杂惊动到你，只能一个人咬牙一步一步地把你往寝宫挪。到床前被你沉重的身体压在床上，我翻不起身子，叫你也不醒，只能无奈地躺着。耳畔响起微微的鼾声，你平稳的呼吸拂过我鬓角散落的发丝，缓缓地在颊上撩拨，撩拨……有什么静静地荡漾，映着我一夜发烫的脸颊。之后的几日，大家都觉得异常尴尬，恨不得能避而不见，你看见我值夜，总是安静地什么都不说，好几次，我发现你偷眼看我的目光，我也识相地站得很远。

还有那次，一个有彩虹的黄昏，你我并肩坐在红漆的宫墙下，欣赏着西坠的夕阳。看着天边逍遥浮动的红霞，你许诺情愿放弃爵位同我携手天涯与子偕老。我饱含幸福的热泪俯在你肩膀上，两人紧紧的相拥着。那日的时间过的飞快，一刹间便满天星辰。那时的我们都很年少，不懂烦恼，我们彼此亲密地不愿有一刻分离。

……

回忆就像吃苦瓜，入口后时苦，再嚼几次便忘记了。 而今红墙仍在，墙底却生了许多杂草，一派萧索。望着那重墨浓泼的天宇，遮着薄雨的轻纱，远处山峦的线条被渲染得模糊，似乎可以拧出水来。远远近近都是安静寥落的屋宇，我的“小刀”在何处？曾经的曾经已经与风一同飘逝，此刻不能分辨是细雨朦胧还是泪眼朦胧。

夜幕轻垂，我的身影摇曳在青石板路上，在微湿的青苔上印出一弯弯卵形的脚印。出了你的寝宫便是这条路，这条路不知撒落了你多少足迹，如今，我踏着过往的足迹，是不是一切能够重头再来？路的两旁原本许多郁郁葱葱的古树，夏季时常栖来许多小鸟，“唧唧喳喳”好不热闹。而今，惟有黄沙衰草枯木，阵阵归鸦，夜路皎色，冷风骤袭。心中悠然而记起一段词句：“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残月之下，独望夜湖，独自徘徊。
接下来，我只做了一件事——独望夜湖。心中一片空荡，把多时的酸楚尽情宣泄了。

脑海中的记忆，如云烟般慢慢渗出。袅袅而上，慢慢蒸发，与风中的尘埃混合。

天地之大此刻竟只剩我一人了。
……
一阵眩晕，脑子里一阵尖鸣。回过神时，东方已泛了些鱼肚色，全身倍感寒冷，低头看时，衣襟沾满霜泪。回首望一眼空空的宫殿，翩然追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