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才女蓝蓝精品——请成全我对深爱的向往

　　(五)

　　从化生寺到长安城，不过短短数十几里路程，来时步履匆匆，不知不觉已到目的地，回时归心似箭，只觉得山路漫漫。流翠掀起垂帘，探出头去，复又立即缩进，把垂帘盖了个结实，回头对我笑道：“小姐，山涧岚风犹带春寒，小心着凉。”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脑中却全是那许画碧在罗汉堂中的话，本以为接下来的人生顺理成章，成婚生子，然后安稳闲逸地度过后半生，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不相爱也有不相爱的好处，比较容易终老，哪里知道还会再冒出一个许画碧出来，仿佛一支响箭，打乱了全部的节拍。

　　对于尉迟舒河，本以为是不爱的，哪怕曾在某个瞬间，确实有过心念波动，像他那样一个男子，很难叫女人无动于衷，但那样的微小的翻腾在想起楚源后便就只能偃旗息鼓。可是什么时候起，会因为一个女子对他起了儒慕之思而不安?明知道舒河与她不过萍水之交，不会产生什么暧昧情事，可仍止不住担心与猜测，那种本能的反感，是不是就叫做占有欲?

　　想起那夜他娓娓道来的相思，乍听之下除了震惊，难道我就没有半丝窃喜?爷爷曾数次提醒我，我与他这样的景况，终有一天会让他移情他人，当时不置可否，除了真的没将他放在心上之外，或许也没料到直面这种景况时，恐惧会是如此的深重而清晰。

　　闭上了眼睛，默然长叹一声，承认吧，秦靖衣，你竟然也是怕的。

　　马车徐徐行驶，忽尔止步不前，流翠掀帘询问，架马的车夫拉扯了半响，马匹仍然巍然不动，马夫见状，耸拉着一张脸，说道：“这畜生估计是腹饥了，前方是密林，它见有良草，就停住不动了。”

　　想让马跑路，又不给它喂饱粮食，就算一只牲畜，也会消极怠工。我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就失笑起来，心头混沌突明，于是吩咐暂且停车，待马匹吃饱粮草，再前行返城。

　　车夫把车辆停在溪边，便牵着马去打水喂草，流翠把我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就地等待，正想找块干净的石块席地而坐，却见草丛中钻出了个大约两岁左右的孩童，梳着小小歪崴的童子髻，身着布衣裤，胸前围着小兜兜，手里还抓着两轮木车，见我们盯着他瞧，骨碌碌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既不怕生也不啼哭，小嘴微启，竟憨憨傻傻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口水哗啦啦地滴落在小围兜上，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流翠下蹲打量他半会，旋既转过头来对我笑道：“小姐，你看这凭空冒出的是谁家的小孩，真是古稚可爱的紧。”

　　我也忍不住蹲下身朝他伸出双手，小娃娃摇摇晃晃扑上前，只差一步就能抱他个满怀，就在此时，树丛后有人脚踩树叶沙沙作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凭空响起：“……星展，星展，你跑哪里去了?到爹爹这里来。”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从记忆深处传出来的一般，我脑中嗡的一响，犹如五雷轰顶，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小孩子在我怀里转过身，甩开我的圈抱，手往前伸，嘴里含含糊糊咿咿呀呀地呜哝，直往前扑去。

　　我停在原地，连转过头去的力气也没有，半响不能动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才有勇气回头，但见那人蹲在地上，无限怜爱地把儿子抱在怀里：“你跑去哪里了，叫爹爹好找。”说完既抬起头来，看到我们，显然怔楞住，仿佛不敢置信般，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隐匿，嘴角微微一动，最后轻轻叫了一声：

　　“婧衣……?”

　　这一声婧衣，听得我恍如隔世，眼前的这个男人，身子瘦削，身着附近木场简陋的工服，眉梢眼角带着几分郁悒，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而是布满了憔悴黯淡，当年的桀骜不训已经荡然无存，唯一残留下来的，只是瞳孔中的几丝暖意。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还活着?可是为什么这么瘦?当年他离开时不过二十，而今也才过了三年而已，短短三年时间，就把人改头换面地换了一个，当年那个身躯健朗玉立，马上英姿醉人的男儿哪里去了?!

　　机灵的流翠上前牵起星展，哄着他往不远处的草塘上看水车去了，把空间留给我和他，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我浅浅而笑，半响才开口道：

　　“三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亦是感伤：“……当年分别，以后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我到长安后，才听爷爷他们都说你于朔方主战地壮烈成仁，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闻言苦笑，我顺着他的目光，只见他右腿的裤管相较于左腿，格外地空荡，某个念知一袭而上，我不由得颤着声音道：“你的腿怎么了?”

　　他的目光转为黯然;“三年前朔方一役，幸得游方的药圣孙思邈赐药，才侥幸没死，皮肉伤已经愈合，腿却因为伤势太重，怕被感染性命难保，所以……锯掉了，后来装了义肢，才能勉强走路，现在别说行军打仗了，就连骑马射箭，都很困难。”

　　“那阵子人很消沉，”瞥见我难过的神情，他复又马上安慰道：“好在三年过去了，我也坦然了，腿被锯掉之后，人一下子就心如止水，少了争强好胜之心，从此心安理得，人伤人，是为了杀和毁灭;而天伤人，则是为了生和成就。你不要为我难过，我现在过得很好，退伍之后，成亲生子，一觉安眠风浪稍，无荣无辱无烦恼，丢了一条腿，换回小时候做梦都在渴望的安稳生活，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只有丢掉了，才能圆满。”

　　他现在说得这样云淡风清，仿佛全不在意，可若当初不是煎熬着被迫着接受事实，又怎么会尘满面，鬓如霜?泪水蔌蔌而落，怎么都止不住，他一面神色温柔地抽出我身上的帕子替我擦眼泪，一面轻声道：“都这么多年了，性子这么还是这样爱哭?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待你怎样?”

　　我低头拭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无数话语在喉咙间一涌而上，可转了无数个圈，就只能凝缩成这一句：“……很好，他待我很好。”

　　楚源担忧的神情一下子如释重负，缓缓笑开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听说那尉迟将军是少年英才，出自大家，待人接物很是妥当，想必不会委屈了你。”

　　我静默了一瞬，随即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微眯起眼睛，注视草塘上的粼粼波光：“当年被派遣到前线，耿耿于怀的也不过就是因为这件事，现在得知你安稳无恙，我便无所挂牵，那些前尘往事，也可以尽数遗忘了。”

　　遗忘?哦，是了，我怎么忘了，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痴心不死又有何益?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相忘于江湖——将对方永远地尘封在那段青葱岁月中，你出不来，我进不去。

　　见我抬起眸看他，他微微一笑，神色很是坦然，叹息如同深秋夜里落下的第一朵雪花，那样惆怅地恍然，唇角的呢喃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当年听闻你和尉迟将军的婚事，我确实难以接受……后来腿被锯掉，人一下子心如死灰，现在再回朔，只觉得庆幸。当年的我们都太年轻了，人的一生这样漫长，其中隐匿无数变数，还没走到底，怎敢夸口自己可以始终不变呢?想来万物皆无永恒;如果它是流动的，它就会流走;如果它是存在着的，它就会干涸，如果它是生长的，那它就会慢慢凋零，这是自然规律，世上最难强留物，莫过于朱颜辞镜花辞树。我们对过去恋恋不舍，也许未必是旧情难忘，而是没有勇气去接受分离，寻找新的生活。”

　　流翠本在另一旁静候，眼前金乌西坠，天色渐暗，上前轻轻唤了声：“小姐，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再不起程，耽搁地久了，将军会担心的。”

　　楚源闻言了然一笑，伸手拍拍我的头道：“快回去吧，天色已经暗了，夜间行路多有不便，青山不改，来时方长，若有缘分，以后还会再相见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一面了，今朝一别，林楚源和秦婧衣已成过往，以后若真有交集，也不过是尉迟将军的夫人与船场木工的故事了。

　　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强忍着眼泪向他行了个礼，便往回头，可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身快步跑到他的跟前，紧抱住他，眼泪终究滚滚而落。

　　他僵了一下，缓缓伸出手环抱住我，如同一个慈爱的兄长，轻拍我的背脊，缓声道：

　　“不要再去回顾往事了，一个幸福的女人，是不会再去追忆前尘的，如果你选择生活，不要往前想得太多，也不要往后想得太远。过去的就过去，未来永远无法提前预知。婧衣，我已经成亲，有了相濡以沫的妻子，就如同你的人生里，我已经是过去式，而尉迟将军才是你的现在和未来。请原谅我无法在过去的痛苦中给你救赎，更原谅我今后再不能伴你同行，我以前不明白，如果最后没能执手相伴，那当初何必又遇见?现在才领悟，与那个人的遇见，也许是为了告诉你，怎样学会付出和放手，直到遇到对的那个人，你才会醒悟，先前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一刻提醒自己，所谓幸福，不过是享受当下，千万不要错过眼前的这个人，更不要再把已经错过的那一世，用前生去纠缠，用来生去考验。”